5.10.06

棋局已残,吾人将老


张大春《小说稗类》里有一篇《召之即来,挥之不去——一则小说的自动性》,说起《老残游记》里的妓女翠环,在书中第十二回处登场亮相,一方面损了天下文人嫖客一把,另一方面带动了故事情节,描述了一场水难惨祸。然后,这个角色就几乎成了作者的一个负担,打发不掉了。没奈何,作者只好费尽心机让她成了老残的姨太太,甚至,在第二部总共九章的篇幅里,不惜花了六章的笔墨,终于让她追随一名尼姑出家了,好让老残继续他漂泊江湖的生涯。
张大春最后说:“这位描情述景堪称不凡的小说家根本没有完成任何一本小说,但是他留下来一个教训:无论现实生活里该当如何,偏是在写实小说之中不可任意招致传奇故事里的妓女;她们要不太过邪恶,要不太过豪迈任侠,等闲感时忧国的主人翁动辄相形见绌,往往还赔上了他对民间疾苦的关怀实践,使之薄染一层绯色。”
在豆瓣上还看到一条评论如下:“当年因为上学的时候看到课本上说是揭露什么官场腐败的书,兴趣顿失,导致数年来空知其名,未阅其文。近来只因旅途无聊,偶遇此书,于是一章章看来,遂爱不释手,两日阅毕。”大致与我情形仿佛,我是因看了张大春的文章才翻出来读的,也是两日阅毕。
旁的不说,还是钞一段翠环怎么数落文人嫖客的吧,实在是有趣,当然,我心下也明白,这话倒底还是刘老夫子肚子里的:
...翠环道:“我在二十里铺的时候,过往客人见的很多,也常有题诗在墙上的。我最喜欢请他们讲给我听,听来听去,大约不过两个意思:体面些的人总无非说自己才气怎么大,天下人都不认识他;次一等的人呢,就无非说那个姐儿长的怎么好,同他怎么样的恩爱。
“那老爷们的才气大不大呢,我们是不会知道的。只是过来过去的人怎样都是些大才,为啥想一个没有才的看看都看不着呢,我说一句傻话:既是没才的这么少,俗语说的好,‘物以稀为贵’,岂不是没才的倒成了宝贝了吗。这且不去管他。
“那些说姐儿们长得好的,无非却是我们眼面前的几个人,有的连鼻子眼睛还没有长的周全呢,他们不是比他西施,就是比他王嫱;不是说他沉鱼落雁,就是说他闭月羞花。王嫱俺不知道他老是谁,有人说,就是昭君娘娘。我想,昭君娘娘跟那西施娘娘难道都是这种乏样子吗?一定靠不住了。
“至于说姐儿怎样跟他好,恩情怎样重,我有一回发了傻性子,去问了问,那个姐儿说:‘他住了一夜就麻烦了一夜。天明问他要讨个两数银子的体已,他就抹下脸来,直着脖儿梗,乱嚷说:我正账昨儿晚上就开发了,还要什么体己钱?’那姐儿哩,再三央告着说:‘正账的钱呢,店里伙计扣一分,掌柜的又扣一分,剩下的全是领家的妈拿去,一个钱也放不出来。俺们的瞩脂花粉,跟身上穿的小衣裳,都是自己钱买。光听听曲子的老爷们,不能向他要,只有这留住的老爷们,可以开口讨两个伺侯辛苦钱。’再三央告着,他给了二百钱一个小串子,望地下一摔,还要撅着嘴说:‘你们这些强盗婊子,真不是东西!混帐王八旦!,你想有恩情没有?因此,我想,做诗这件事是很没有意思的,不过造些谣言罢了...”(《第十三回 娓娓青灯女儿酸语 滔滔黄水观察嘉谟》)
怎么说呢,呵呵,大约写情诗的都是次一等的,还不如吹嘘自己有才华来得体面。“做诗这件事是很没有意思的,不过造些谣言罢了”,读诗、讲诗想来也意思不大。这句话放到赵丽华那儿,可以这么套用:“做诗这件事是很没有意思的,不过讲些白话罢了”。anyway,此书可一读,大可一读。

《老残游记》(《十大古典白话长篇小说》丛书)

[清]刘鹗著

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1年10月第一版

ISBN 7-5325-1138-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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